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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相遇繼而初相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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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相遇繼而初相識

葉真緩緩自床上蘇醒,隨後百無聊賴地翻了個身。

窗戶昨晚忘記關,此刻枝椏上停滿了嘰嘰喳喳的彩雀兒,正對著屋裏的人梗著脖子叫喚。

“哎呀,好啦!”葉真嘟囔著下了床,他徑自走入廚房,出來時手上端了小半碗的黍米,“今天只有這些了,你們天天來,把我家的米缸都要吃空啦!”雖是埋怨,可當膽大的彩雀兒落在他身上的時候,他還是高興地伸手去逗。

離開大康已快半年,他特地挑了個邊遠的鄉下落地生根,這半年裏除了寂寞些,日子過得實在愜意。

有人敲門,是隔壁住著的鐵牛和他未過門的小媳婦兒巧翠:“小真,你快準備著,等我套好車咱們就出發!”

上個月月末一起吃飯的時候,鐵牛早早邀請葉真下月初一起去鎮上趕集。

葉真知道,其實哪裏是為了什麽趕集,巧翠家管得嚴,長輩們覺得只要一天沒成親,孤男寡女就不該單獨相處,於是這兩個人想對方想得緊了,便找些由頭冠冕堂皇地聚一聚,即是孤家寡人又好說話的葉真也就成了萬年擋箭牌。

好在還有一個多月兩人就要成親,因著數次毫不介意的幫忙,鐵牛索性讓他在成親當天作為媒人,好好吃一頓喜酒。

對此,葉真很是受用,鄉下地方小,人也淳樸些,哪家辦個喜事,他總愛去湊湊熱鬧,即使不說話,只是站在那兒心裏也覺著高興。

風一樣地洗漱完,他接過巧翠遞過來的燒餅,坐在鐵牛套好的牛車上,一面聽著小情侶打情罵俏,一面捂嘴偷著樂兒。

鎮上並不遠,牛車晃晃悠悠不一會就到了。

說是趕集,其實場子並不算大,當然,主要逛集的對象也不是他們這些鄉下來的窮人。

再往東南方向走個幾十裏,便是大康的入城口,有時來往的商隊會在周邊的小鎮歇上一晚,集市便是要賺這些人的錢。

牛車被寄放在和鐵牛相熟的老板家門口,葉真下了車,一路跟在小情侶後頭,好奇地東張西望。

逛了一會,三個人各自啃著造型各異的糖人,忽聽前方臨時搭的臺子上,有人高聲吆喝:“都來瞧一瞧,看一看嘿!家裏有缺奴仆,缺暖床,缺作伴的,來了保證讓你滿意!”

言辭不免暧昧,倒也成功吸引了一大波人擁到臺下聽他繼續說下去。

雖極少發生,但半年內葉真已經遇到過兩回,頭一次他不明所以地詢問鐵牛,才知道這是人牙子在賣抓來的精怪。

人牙子和正規商人不同,他們不被大康認可,因此很難帶著精怪進入大康販售,只能在周邊幾個鎮子來回轉圈,以極低的價格出售手上存貨,或單賣給個人,或打包轉賣給商隊。

也不知道這幫人牙子輪到這裏是第幾次了,他們手上年紀小的,長得好的,早在第一、二輪的時候就會讓人全部挑光。

鐵牛和巧翠看了一會就沒興致了,只剩下葉真墊著腳不住地朝人牙子身後的籠子裏看。

果不其然,三、四個打手扯著鎖鏈,把精怪們從籠子裏提溜出來,站成一排面向觀眾,竟有十幾個之多。

當中沒一個年紀小、長得好的,基本上都是佝僂著背,身上臟兮兮又臭又黑,估計這些精怪被展示的次數多了,紛紛耷拉著沈重的眼皮,哆哆嗦嗦地低著頭。

“這位大姐,要不要帶一個回去呀?”人牙子相中了臺下一個穿著樸素的婦人,那婦人連連擺手,“很便宜的,買回去幫著幹幹活也是實惠的,放心,力氣絕對比你家相公要大!”

又對著一位頭戴兜帽的年輕人調笑道:“那這位小哥呢,床上可是少了暖被窩的,你瞧瞧,”人牙子邊說邊扯過一個女精怪,不由分說擡起她的下巴,倒是個皮膚白皙容顏俏麗的,可一張嘴從一側耳根咧到另一側,露出尖牙時活像個母夜叉,“捂著嘴,還是可以的嗎。”

人群爆發出一陣譏笑,沒承想,那年輕人居然點頭答應下來,交了錢就把女精怪給領走了。

意外的成交讓看客們瞬間熱情高漲,然而下一刻,精怪隊伍中末尾的一個忽地開始暴走,大概是打手們分了神,這精怪突然騰地朝臺下躥去,竟是想要逃跑!

可到底是白費心機,販貨多年,人牙子們早提防著這一手,捆綁的鎖鏈一連連了一串,那名男精怪還沒跳下臺子,身後被帶倒的同伴拖住他的身體,成了壓倒駱駝的無數根稻草。

氣氛被完全破壞,有幾個方才還和人牙子眼神交流的潛在買主們,此刻紛紛噤若寒蟬——生怕錢貨兩清後,精怪再次暴走逃跑。

這是最差的一種情況,即使長得醜些、年紀大些,把價格壓一壓還是有人願意買,但脾氣差難馴服,那便是致命打擊,誰會冒著生命危險去買這樣的精怪呢?

人牙子氣得陡然失色,打手們也是同樣,扯著鎖鏈將那男精怪拽到臺子中央,頓時開始拳打腳踢起來,“大家不要怕!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,我們保證,會將所有精怪馴得服服帖帖!”

說完,他還威脅似得目光朝其他精怪臉上一一掃過。

臺上塵土飛揚,估計這男精怪如此反覆過多次,因此臉上、頭發上掛著的都是幹涸的血汙,先前離得遠,葉真還以為他是個老者,如今被幾名打手團團圍住,才看清是個模樣端正的年輕人。

男精怪明明被教訓的很慘,然而那一雙眸子仍是不認輸地愈發鋥亮,並不服輸地瞪視只圖看戲的普通百姓們。

葉真被那目光狠狠剜了一眼,他嘴角沾到的糖水還沒舔幹凈,人不知道從哪兒生出來膽子,上前阻止道:“別打,別打了!你快打死他了!”

人牙子見他穿得簡陋,眼睛飛快地瞟了一下,隨即驅趕道:“幹你何事!去,去一邊兒去!”

“怎麽不幹我的事?我,我要買下這個人!”腦袋一團漿糊,著急之下竟是脫口說出了不該說的話。

他話音清脆,頓時周圍百姓一片嘩然:像這樣不穩定的精怪竟也有人敢買?!連帶著臺上打手們的動作也停了下來。

“你說真的?”人牙子雙眼滴溜溜轉,見葉真主動提起,隨即補充道,“別說我沒提前給你打招呼啊,這精怪不便宜,天生一副好皮囊,我們可不會賤賣。”

此刻葉真頗有些為難,男精怪已經因為猛烈的暴打而失去神智,雙眼無意識地開開合合,仿佛一個吃醉了酒的酒鬼。

只能趕鴨子上架了,他在心裏盤算片刻,隨即把糖人換到左手,舉起右手堅定道:“我出二十兩。。。。。。”

“什麽?!”人牙子差點要叫打手們把葉真暴打一頓。

“黃金!”

又是一片嘩然。

術臨汛醒來時,正躺在晃晃悠悠的牛車上,他上半身枕在一個陌生人的腿上,剛要躲開,被人踢斷的骨頭擰著勁兒地疼,差點疼的他再度暈死過去。

“別動,你的傷太重了,”葉真輕聲安撫,嘴角還掛了一絲晶瑩的糖汁,“別害怕,這兒沒人會打你,”末了又補充一句,“以後也沒人再欺負你了。”

術臨汛怔了片刻,並不理會,仍然掙紮著把身子從葉真腿上撤開,大概是察覺自己確實傷得很重,一挪到牛車的角落裏,也不敢再動了。

駕車的鐵牛回過頭來,語氣不滿道:“餵,你別想逃啊!我這兄弟可是足足花了二十兩黃金,才把你從他們手上給買下來的,要是不聽話,我第一個不答應!”

窮苦人家錢財從來一個掰開好幾瓣兒地花,因此鐵牛對於葉真這次不惜斥巨資買下個精怪的事尤為不滿,甚至感到難以理解,因此說這些話的時候,確實也是存了威脅的心思的。

“鐵牛,你別嚇壞了他。”葉真眨眨眼,隨後遞了自己的水壺到角落裏。

然而那邊既不理會威脅,更不接受示好,只是十分戒備地將身子沖向車邊木板,獨自蜷縮成團,默默忍受疼痛。

到了家門口,已是星夜,鐵牛幫著把受傷的精怪擡進了屋裏,臨出門又被葉真給叫住:“贖人的錢你先拿著,趕明兒去了鎮上你幫我還給老板,今天的事你別對外說啊,跟巧翠也說一聲,”葉真隨即瞅了眼屋裏,小聲繼續道,“我怕他聽見不高興。”

鐵牛不耐煩地拿了錢出門——這麽晚才到家,他還得去巧翠家解釋原因,葉真不讓他宣揚,一會他還得和巧翠兩個想想該怎麽編,未來岳父才會相信,實在是一腦門官司!

進了屋掌燈,術臨汛正撐著虛弱的身子半坐在床上保持戒備,他嘴唇白的嚇人,一張臉上糊滿了血汙,因此襯得那雙明亮的眼睛有些嚇人,好像野外遇著的狼,隨時會對你發起進攻。

“你你你,你別怕,”究竟誰在害怕?“我現在給你處理傷口,你把衣服先脫了。”

一陣猛咳,術臨汛只是不動,眼睛死死盯著葉真。

沒辦法,不知道是不是腦子讓人給打壞了,不然這人怎麽到現在都不肯說一句話。

葉真只好兀自去院裏打了盆水端回屋裏,又特地將自己洗臉的小巾英勇地貢獻出來,饒是如此,術臨汛依然不讓他靠近,甚至開始齜牙警告。

他深吸一口氣,隨即去廚房拎了根燒火的木棍進來,走到床邊丟過去:“我真的真的不傷害你,喏,你要是怕,自己拿著提防。”

丟過去的瞬間,突然開始後悔,哎,算了算了,丟都丟了,就這麽著吧。

那棍子一把被人奪走,就在葉真以為對方要敲暈自己繼而逃跑的時候,床上的人終於放松下來,只是雙手攥著木棍高高舉著。

“很好,保持住這個姿勢。”

擰濕小巾,葉真先是給術臨汛揩幹凈臉,光是他的臉,就洗出來滿滿一盆的血水。

慢吞吞脫去衣物,身上更是慘不忍睹,全身上下居然沒有一塊好肉,不僅是擦傷,好幾處的骨頭應該都斷了,顯出一片不正常的紅腫,即使被柔軟的小巾稍稍觸碰,也能引來十分痛苦的“噝”聲。

葉真一個好好的人看著都疼,特別是傷口的血已經和衣服粘在一起,必須非常小心才能將二者分開。

清理完畢,竟是花去一個多時辰,只不過,那木棍不再舉著,床上的人也因為太過疲累而匆匆睡死過去。

被褥、床單沾的到處都是,“先湊合一夜,明天一早還是請個郎中過來瞧瞧。”替他掖好被褥,葉真累得夠嗆,順勢也趴在床上沈沈睡去。

翌日一早,術臨汛睜開沈重的眼皮,周圍一切都是陌生的,只知道自己在一間屋子裏,屋裏沒有半個人,床邊的小幾上放著一碗熱騰騰的白米粥。

有那麽一刻,他意識根本反應不過來,顛簸一生,還從未在清晨的床邊,見過有人為他端來的吃食,更別提這樣敞亮的屋子與柔軟的棉被,一切只會出現在他的夢裏,甚至於在夢裏也不會這樣完美。

正在他楞神的功夫,屋外有人推門闖入,頓時傳來熟悉的說話聲:“秦郎中,來,這邊走!”

術臨汛趕緊躺回去,合上眼皮裝作還在睡,須臾,只聽好像是兩個人,一前一後來到他的床邊,被褥一掀,激得他光溜溜的身子一陣發麻。

“喲!這傷得確實不清呀!”大概是秦郎中在說話。

“是呀是呀。”葉真跟著點頭,一副我沒騙你的架勢。

“是你打的?”

“是呀是呀,”笑容僵在臉上,立刻否認道,“不不不,不是我不是我。”

秦郎中狐疑地看了看他,隨後放下帶來的藥箱,在術臨汛身上小心地摸著傷口。

全部弄完後,已是中午,術臨汛仍舊緊緊閉著眼裝死,他整個人被包成個粽子,紗布裏的藥粉半是清涼半是灼熱地滲透進皮膚,攪得他很不是滋味。

秦郎中叫了他幾聲沒搭理,又對著葉真道:“到底怎麽弄的?身上新傷舊傷一大堆,要不是體格好,人早捱不過去了。”

葉真忙的一頭汗,天還沒亮他就去隔壁村請郎中,到家後又忙著給人打下手,好容易弄好了,這會又暗戳戳糟了一通埋怨,不過,這些他都渾不在意,只是好脾氣地賠著笑。

“行了,藥粉我放在這,記著每天給他換一換藥,養幾個月也就好了。”

屋裏再次空了人,術臨汛終於睜開眼睛,紗布捆得著實緊,每動一下都會扯到骨頭的傷,倒是比昨晚還要難受,另外藥粉的味道也不好聞,直沖得他頭昏腦脹,眼睛都被熏得快淌眼淚。

然而,他並沒有打消逃跑的念頭,反而因為此刻沒人在身邊,想法噌地一下被重新點起來了。

慢吞吞挪下了床,做大動作時連呼吸都能牽扯到骨頭,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,還是把床邊那碗涼透的白粥囫圇吞了下去,正要邁步朝門邊走,外頭又響起了推門聲。

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?!

術臨汛想也沒想,身子“啪”地跌回到床上,瞬間的牽扯令他的腦袋快要炸掉,只感覺白天立刻黑下來,眼睛裏冒出滿天星,好半晌都找不到四肢還存在的證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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